第二天下午，巴里在下午3:58到达了贝蒂婶婶家（这是个不小的进步！）。他在想，今天哈尔会讲什么故事呢？空战冒险？新的童话绘本？他以一个聆听者的姿态打开客厅的门，看见的却是正专注地和贝蒂谈着什么的哈尔。

巴里很少看见哈尔专注认真的样子。在不多的交往中，哈尔往往是以一种活力四射，甚至略带逗趣的姿态面对周遭的一切，像现在这样，眉头微蹙，语调慎重的样子实在不多见。

“巴里！”是丹尼首先发现了巴里，高兴地叫了一声以后向巴里这边跑来。巴里弯下腰平视着他说：“嗨，小天才。是我的错觉吗？还是你又长个子了？”

“你没看错，再过几天这小家伙就能直接进驾驶舱了。”看见巴里来了，哈尔又换回了那副轻松的语气。

丹尼拽住巴里的手，把他拉向沙发。巴里看着面前的哈尔，棕发的男人脸上的伤痕已经不可辨认，目光却愈发明亮。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睛，现在映照着阳光的碎金。

“你……看起来不错。”巴里说。

“那当然，你呢？我听说了你这段时间的经历，真是段不错的冒险。”哈尔说。

“嗯……没什么，我只是被个偶然被卷入外星怪兽侵入事件，被搭救的普通市民。”

哈尔眨眨眼，神秘地笑着说：“我想我们都有自己的小秘密。”

巴里想到，警方并没有公布布鲁奇一案的所有细节，哈尔拯救艾萨克的这段经历更是被刻意淡化了。可不管怎么说，他想是时候让哈尔知道，自己知道哈尔是个英雄。

“听着哈尔……”

“巴里，丹尼一直吵着要你跟他说外星怪兽的故事。”哈尔打断了巴里说。

“对啊，巴里，快跟我讲讲吧！”丹尼兴奋地大喊。

巴里迟疑地看了哈尔一眼。布鲁奇就是杀害丹尼父亲的元凶，巴里不知道自己如果把自己的经历复数一次，对丹尼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。但哈尔微微点点头。

“嗯……好吧好吧，”巴里说，“故事要从我休假在家开始……”

巴里极力以一种有趣而不血腥的方式，讲述了自己和绿灯侠的冒险（主要突出了绿灯侠的英勇，而自己主要的作用就是被救）。“最后，绿灯侠带着布鲁奇，一下子就从军队的包围中消失了！”

“哇，酷！以后我也要当绿灯侠，专门打击外星罪犯！”丹尼恨恨地说。

哈尔带着微笑听完了整个故事。最后他说：“我得说，你讲故事的能力比你自己认为的好多了！”

“是吗？我一直害怕我讲故事很无聊。”巴里不确信地说。

“不，相信我，非常有趣。”哈尔说，“不过现在，我有个提议。既然结案了，我们去拜访一下那位丽莎怎么样？”

这倒是一个出乎巴里意料的提议，不过巴里想了想，自己确实也挺想再和丽莎聊聊，看对詹姆斯的去向有没有什么帮助。

“我也要去！”丹尼喊道。

“下次一定带你去，好吗？”哈尔说。

“每次都是下次，你答应的芝士蛋糕现在还没兑现呢！”丹尼不满地说。

“这取决于你巴里叔叔，对吧，巴里。”哈尔朝巴里眨眨眼。

巴里叹口气：“好吧好吧，丹尼，下次我一定请你吃芝士蛋糕。”

“不许反悔！”丹尼说。

“当然！”

离开贝蒂家，只剩两个人，巴里的心跳突然就加快了。

他想到了刚刚被哈尔打断的话。他想告诉哈尔，自己知道他是个英雄，自己一直相信他……虽然指证他的也是自己。

哈尔会相信自己吗？

“巴里……”

“嗯？！”

哈尔似乎被巴里激烈的反应吓到了。“嗯……我只是想说，谢谢你。”

巴里眨眨眼睛。“谢谢我？”

“对。我听卢克说了你是怎么为了证明我是无辜的据理力争的。”哈尔说。

这事情是怎么传到贝克警官那儿去的？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。

“不，哈尔，你最不需要谢谢的就是我。你应该知道，就是我指证的你，让你作为嫌犯被追捕。”巴里说。

“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。”哈尔说，“如果我有朋友存在那么大的嫌疑，我也会指证他。”

“那么证明你是无辜的，也是我该做的，你就更不需要谢谢我了。”巴里笑着说。

“如果世界上的法证官都是你这样的，我想一线的刑警们会集体投票取消法证官这个职业。”哈尔说，“总之，谢谢。”

“我没想过事情会是这么发展的。”巴里说。

“嗯？”

巴里低下头说：“在我打电话给你之前，我担心了很久。我怕你会不再搭理我，那也完全可以理解；我怕你干脆不再提这件事，让它成为我们的隔阂，然后我们就可以规避它进行尴尬地寒暄。其实连我自己都曾犹豫过，是不是该让我们再也不要提这件事，装作它从来没发生过。”他抬头，看向哈尔，“我很高兴，你没有让它过去。”

哈尔仿佛听到了一个有些好笑的点子。“相信我，我永远不会让它过去。”

走到丽莎家，天色已经暗沉。两人来到丽莎的房间前，敲敲门。过来几分钟，丽莎来开门了。看见是巴里和一位她不认识的男性，丽莎显然有些吃惊。

“你好，丽莎，我是巴里·艾伦，中城的法证官。”巴里说。

“我记得你。”丽莎笑着说，“把我救回来的大英雄。”

巴里腼腆地笑笑说：“不，其实多亏了这位我们才能找到你。这是哈尔，哈尔·乔丹，也是一位飞行员。”

哈尔开朗地说：“你好，丽莎，你果然和丹尼说的一样美丽。”

“噢，那孩子！”丽莎说着移动轮椅，让两人进门。

“你们想喝点儿什么，咖啡可以吗？”丽莎控制轮椅，滑入厨房。

“不用了！”这是巴里。

“好的，谢谢！”这是哈尔。

巴里看了哈尔一眼，只能说：“好的，谢谢！”

丽莎很快端出两杯咖啡递给两人。

巴里一边喝着咖啡，一边看着桌子上的画稿。“希望经过前段时间的意外，你的生活已经恢复正规了。”

丽莎也看看画稿，点点头说：“算是吧……我们总得向前看。”

巴里说：“其实……我们也算是詹姆斯和约翰的事来的。”

丽莎再次点点头说：“两个星期以前，贝克警官曾经来过，告诉我约翰的案子终于结案了。虽然我也在电视上看到了外星生物伤人案件的报道，但要把约翰和这些东西联系起来，感觉还是非常没有实感。”

巴里说：“是啊……我也常常有这种感觉。”

丽莎想到巴里也曾是受害者，立刻担心地说：“那么你现在……”

“我没事。”巴里安抚地说，“其实我们今天来，是想再问问詹姆斯的事。毕竟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，詹姆斯已经被外星生物杀害。”

丽莎坚定地说：“只要一天没有詹姆斯确定遇害的消息，我就会一直等下去的。”

“那么，现在你还能想起来，詹姆斯在失踪以后，你曾看见过‘星尘’吗？或者你曾听到有谁提起过‘星尘’吗？”巴里问。

如果詹姆斯的失踪和“星尘”有关，那么在他遇害以后，他身边亲近的人很有可能会发现突然出现的星尘……

“没有……那么珍贵的钻石，如果我见过，肯定会有印象。”丽莎摇摇头。

“那么他身边的……”

“噢。”巴里身边的哈尔突然惊呼一声，原来是不小心把咖啡打倒了。

“抱歉！”哈尔一边说着，一边拿起桌子上的纸巾擦起来。

“没关系。”丽莎不以为意地说。

哈尔干脆跪在地板上，抽着纸巾反复擦着。“你们不用管我，继续。”

巴里看了一眼几乎趴在地板上的哈尔，给了丽莎一个歉意的表情。

丽莎倒只是笑了笑，说：“说实话，我和他在海滨城的‘同事’们不怎么联系，也不知道他身边还有谁是比较亲近的。”

“那么他有没有什么仇敌？之前在做私活的时候得罪的人？”

“我曾经听他说过，墨鱼帮和海鲸帮貌合神离，他还帮着整治了墨鱼帮的人什么的，可我不知道这些话的真实性有多少，也不知道和这次的事有没有关系。”

“他有提到具体的名字吗？”

“嗯……我想想，有一个叫什么男爵的……”

这次哈尔再次打断了他们：“啊，总算好了。对不起，我想借用一下洗手间。”他故意忽视了巴里小小的白眼。

丽莎指了指厨房旁边的房间说：“请便。”

哈尔站起来，却朝门口的方向走去。

“是这边……”丽莎提醒的话还没说完，整个房间却一片漆黑。

哈尔把灯关了。客厅中央一片荧蓝色的光，像是晶莹的鬼火。

黑暗中，巴里深深叹口气说：“所以果然是你吗，丽莎。”

话音落下，哈尔又重新开了灯。

“看来你并不惊讶啊，无论对我还是对丽莎。”哈尔挑起眉毛说。

“普通的纸巾擦不出鲁米诺试剂的酒精味。”巴里说。

“我的这点儿小把戏，在你面前根本不够看。”哈尔说完，又一字一句地对丽莎说：“那么，伯克利小姐，你能向我们解释一下，为什么要杀害詹姆斯·弗里曼吗？”

即使听到了巴里和哈尔的指控，丽莎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。“你们果然是为这个来的。我就想着，谁会是第一个发现的。”

“为什么，丽莎，我不明白。”巴里说，“詹姆斯不是说过，赚了钱就和你离开海滨城，为你治腿吗？”

丽莎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却反问他道：“你知道什么是最难的吗？”

“什么？”巴里不知道自己是在问她，还是在单纯的重复。

“一开始，总是最难的。一旦你开始了，一切就都变得自然而然。无论是谎言，还是伤害，甚至是原谅和屈服……

“一开始，你接受了他的伤害和谎言。你告诉自己，他只是无心的，他总会改的。然后你在他和你自己编造的谎言里度日，你任他对你予取予求，却总用虚妄的希望来麻痹自己。直到有一天，你发现他为了自己，情愿杀了你……”

“什么？弗里曼要杀了你？为什么？”哈尔皱着眉问。

“为了‘星尘’，人们干出的龌龊事还少吗？”丽莎无力地笑笑。

“你接触过星尘？”巴里问。

“不，我自始至终没有看见过‘星尘’，它对我而言只是一个诅咒而已。”丽莎说。“当詹姆斯回到海滨城以后，他告诉我，他接下了一笔大买卖，只要能顺利把星尘送出去，他就能带着足够的钱，和我离开海滨城，为我治疗腿伤。但星尘藏在哪里，他从未告诉过我。

“一时间，我确实抱有不切实际的虚妄幻想，觉得属于我们的日子终于来了。然后就是6月14日，本来值得约翰、詹姆斯和我永远铭记的好日子。那天一大早，詹姆斯从外面回来以后，怒气冲冲地开始找星尘。这小宝贝儿居然莫名其妙地不见了，詹姆斯找遍了整个海滨城，都没找到它。最后他坚信，肯定是我设法得知了星尘藏在哪儿，自己占据了星尘，所以一心要我说出钻石的下落。

“可我从来没有见过星尘。无论我怎么解释，詹姆斯都不相信。最后，他拿刀威胁我，骂我是拖他后腿的臭/婊/子，说我把他的一生都毁了，他还不如杀了我。我想就是在那个时候，我突然明白过来，既然那么多艰难的第一次我都接受了，那么第一次拿着刀捅人又有什么难的呢？是的，第一刀比较困难，因为他会拼命挣扎，带着不可置信的愤怒扑向我。但后来就顺手啦！不过是一刀，接着一刀，尽量往脖子上戳，或者是心脏？我记得不太清了。总之等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，他早就断了气，只会瞪着暴突的眼睛看着我。我懂他的意思，至今我也不怎么相信，我曾干出过这么美妙的事……”越说到后面，丽莎的声音越来越大，却充满了深切的满足感，仿佛坠入甜美的回忆无法自拔。

“你从不会为你所作的事感到后悔吗？”巴里虽然已经接受了丽莎杀了詹姆斯的事实，却没想到丽莎是这样的反应，“你爱他，他也爱你，不是吗？”

“爱？当然！我当然爱他，要不然我怎么会一直以来都原谅他呢？即使他毁了我的一生。”丽莎说。

和一头雾水的巴里不同，哈尔马上沉声问：“你们不是因为车祸认识的，对吗？是詹姆斯害你坐上轮椅的？”

“哈，你连这个都知道？”丽莎显出了稍稍的惊讶。

“是贝蒂告诉我的。她看见了你的绘本，想起了你。”哈尔说，“她说，在你的腿还好着的时候，她曾看见过你和詹姆斯在一起。”

“贝蒂还记得我？”丽莎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，仿佛听到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消息。

“她说你是她遇到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。”哈尔艰难地说。

“是啊！”丽莎眼中闪着光说，“当时所有人都那么说！丽莎·伯克利，这么有天赋，这么难得，总有一天会是舞蹈界冉冉升起的新星！”接着她的声音充满了死亡的恨意，“却因为一场车祸断送了一生。”

“开车出车祸的人是詹姆斯？”巴里试探着问。

“是啊，是啊，现在所有人都能猜出来了。詹姆斯因为醉驾撞翻了车，如果不是因为约翰及时救了我们俩，或许我们俩当场命丧火场——倒也痛快！结果他仅仅是脑震荡，坐在副驾驶上的我却终身残疾。可你猜怎么着，他说‘丽莎，我是飞行员，不能因为这种事断送了前程！’听听，他让一个因为他终身残疾的人为他顶罪。

“可还能怎么办呢？我爱他，不忍心看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。第一次的原谅是最难的，可我原谅了他的醉驾，当然也能原谅他让我顶罪，原谅他撒谎说因为救了我才和我认识，原谅他的那些私活……可约翰一直没能原谅他，最终和他闹翻了。多么正直的约翰。”

“我原谅了一切，可是，”丽莎恨恨地说，“我不能原谅他说是我毁了他的一生。不能原谅他说我是拖他后腿的臭/婊/子！如果不是因为他，我现在还能跳我最爱的舞，一直跳下去。为什么我直到现在才杀了他呢？我早就该杀了他的。”说着，丽莎展颜一笑，对哈尔说：“飞行员先生，你会在毁了自己女朋友一生以后，让她为自己顶罪吗？”

“不会。”哈尔说。

“那么我除掉这样的人，不也是替天行道吗？”丽莎褪去了愤怒，轻轻说。

哈尔皱着眉说：“詹姆斯罪不至死，你只是在复仇，或者是泄愤。”

“这两者矛盾吗，复仇和伸张正义？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。”

“我从不认为复仇等同于伸张正义。我也永远不会借复仇之名伸张正义。”哈尔看着丽莎说。

“那是因为，你还没有体验过打心底里的挚爱被完全摧毁的感觉。那些你耗费一生去追寻的，那些你一直小心翼翼守护的，那些你情愿坠入地狱也要翩翩起舞的，“啪”的一声，全没了。”

“你只是在为你自己的懦弱找借口。”哈尔说，“既然你情愿坠入地狱，都要穿着红舞鞋翩翩起舞，那么为什么不在现世重新站起来？因为你害怕失败。你害怕即使真的能重返舞台，因为受过伤，你也不再是那个冉冉升起的明星。我问过贝蒂你的情况，她说她在你车祸以后看过你，医生曾经说过你有很大的可能性可以复原，是你自己说你想选择一条不同的道路。你爱的不是舞蹈，你爱的只不过是受万众瞩目的感觉。”

“不！”丽莎尖利地嘶吼道，“你懂什么！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。”

“你当然可以把我的话当放屁。”哈尔继续冷冷地说，“我还有一句你可以当屁的话，詹姆斯早已经在星城咨询了最先进的技术，甚至为你安排了预诊时间。就算他是个懦夫，他也是真的爱你的。”

近乎歇斯底里的丽莎，在这一刻却异常安静。

“不！不可能！”丽莎轻轻说，泪水溢满眼眶，“不，他不可能真的爱我。我一直都在拖累他……”

“而他也一直觉得是他毁了你。”哈尔说。

丽莎的眼泪终于滑下面庞。

一直不发一语的巴里深深叹了口气。他走到丽莎身边，说：“丽莎，现在停下还来得及。詹姆斯有伤害你的企图，陪审团会考虑这一点的。”

丽莎恍惚地看着他，惨然一笑：“是啊，永远来得及。”说完，她的嘴角流血一道鲜血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。

巴里和哈尔猛扑到丽莎身边，可丽莎已经毫无生命体征。巴里检察了丽莎的身体说：“氰化物。”

“她早就失去了求生的欲望了。”哈尔说。

巴里看着丽莎嘴边残留的笑容，喃喃说：“我不明白……他们明明是相爱的，为什么还会有无尽的猜忌、怨恨和自我厌弃，最后居然因为一块两人都不曾想占有的钻石，和可笑的误会，变成这样的结局？”

哈尔看看窗外的天空。今天是个晴天，夜空缀满了星斗。